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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弦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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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弦斷

“不是的!”

不知道為什麽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否認,那三個字似乎沒經過大腦就跳了出來。

紀黎的睫毛還有點濕,被昏暗的燈光輕輕拂上光芒,有點脆弱的米褐色,仿佛蝴蝶初生的翅膀。

少年近在咫尺,俯身凝視著她。

他的眉眼深邃微冷,眼神直白而審視,仿佛能直接看穿她的心思。

一瞬間,所有的情緒在心頭激蕩又強自壓抑住,隨著睫毛輕輕顫動,目光輕晃。

這一下的動搖如同輕羽點水,瞬息無痕。

但兩人的距離極近,紀黎仍是一下子便捕捉到了。

她看到他臉上甚至稱得上有些漠然的神情,唇色開始微微泛白。

幾日前的質問聲還歷歷在目。

席澈比起之前,情緒卻已經穩定許多。

可...這種平靜於她而言,更像是無聲的控訴。

控訴她的隱瞞與漠視。

質問她的虛情和假意。

紀黎說話的聲調隱隱有些顫抖,“倘若我說,我並未有這樣的想法...”話說到一半,她便歇了聲音。

眼前人眸底的諸多情感仿佛要凝成實質。

不甘,不解,還有受傷。

紀黎不敢多看。

再開口時,逃避了他的目光,轉頭看向了別處,“我...”

心中有股稱得上是刺痛的情愫在快速發酵,試圖用事實安撫他的情緒,“我從未把你當成別的什麽人,在我眼裏,你只是你。”

可傷害早就鑄成,一直強迫自己忍耐著,終有一日即會適得其反。

如今到達臨界點後,一切似乎都變得有幾分不可控起來。

席澈只是看向她,看著她漆黑眼眸中的自己。

他看見自己的狼狽不堪,看見自己的自欺欺人。

她的身上仿佛同時擁有了尖銳和溫柔。

溫柔是對他,尖銳亦是。

她始終都站在河的那側,舉止得體,沒有絲毫情緒的波動。

——他們,是兩個世界的人。

即使這人為他走下神壇,將他拉出泥濘。

可那是假的。

鏡花水月般的美好想象,幻滅只是時間問題。

一襲墨色衣袍沾染了幾絲雪意,讓他整個人顯出幾分倉皇來,“那你今夜為何去找他?”

他的眸光沈靜,沒有半分怨氣,似乎之前的這些難堪與嘲諷都不覆存在一般,“你與他便有那麽多話題要談嗎?”吐出的話卻字字錐心。

此時此刻,他很難去揣度她心中的念頭。

這一切仿佛就像一場絢麗的演出,而他陶醉其中。

現在,要落幕了。

他不怪紀黎,他只是恨自己。

太過貪心。

兩人之間樁樁件件的事情...

他才是難辭其咎的那一個人。

紀黎像只蝶,眨眼間便飛走。

以往,這只蝴蝶總是昂首告訴他,她要飛過滄海,跨越萬山。

於是他便將她當做扶搖而上的大鵬,卻忘了她本來的纖弱,她的無能為力,她的無可奈何。

以及...他們之間本就不可逾越的鴻溝。

紀黎感受著他指尖的微涼,鼻尖倏爾有些酸澀了起來,“我不是那個意思。”

少年曾在無數黑夜裏的轉輾反側,而後默默舔舐傷口,把那些膿血流著淚咽下,等待凝結出一絲薄痂。

可當下,面對紀黎,心中千萬語都只能化作一句嘆息。

“我只是我...?”他的嗓音很低很輕,“紀黎,你捫心自問,每每望向我時,你有沒有一絲,哪怕一絲...”

“真的踐行你這句話,只是把我當成我?”

“當成席澈,不是你想要栽培的一把刀,不是你想要尋求的未來助力...”

“只是席澈,是你救下的那個少年。”話到了最後,近乎呢喃,“你有過嗎...?”雖是在問,卻早已有了答案。他的唇線漸漸拉直,腦子裏漸漸浮現起一個,讓他極為不想相信的猜測。

他不敢去多想。

“很晚了,你也累了。”無人窺見的暗處,牙齒緊緊咬著。

幾乎忍受不了喉間哽咽般的震動,整個心臟沁出酸味。

衣擺遮掩下,骨節絞得泛白。

可他什麽都不管,只是直直看著她,恍惚又無措,“逃避沒有任何作用,唯有積極去解決問題,才能繼續維持這段關系。”語調一直是平穩的。

紀黎眼睫垂下,抿了下唇角,慢慢地出了聲,“我今晚去...就是要有個結果,把事情解決。”

席澈舔了舔嘴唇,意味不明地笑了兩聲,問她,“所以呢?解決了嗎?”到底是少年心性,面對另一個居心不軌的男人,在意便會悄無聲息出現。

他發笑時眼睛裏覆上光輝,零散的燈光一浸,眼底的光彩便露了出來。

冰冷的嘲諷,刺的人心間一顫。

那是赤裸裸的不信任。

“我...”她頓了頓,想到與謝允丞千絲萬縷的那些聯系,神情認真,“我還需要點時間...”

兩人之間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。

這次,席澈卻也只是如她一般,站在原地了。

他輕輕嘆了口氣,模樣在白蒙蒙的霧氣中有些失真,夜色下讓人看不真切,“休息吧,有什麽事以後再說。”

紀黎不知席澈為何突然轉了態度,悄悄去瞧他的神情。

吐出的每個字都謹慎之至,“...你別多想。”

她不似尋常那般溫柔小意的女子,哄人更是毫無章法。

先前能安撫住席澈,有大部分原因是因為他願意接受這份哄意。

就像兩人的關系,一直也大都是其中一方在緊緊拽著繩索。

故而,一旦那一方心生疲倦,松開索繩,這段關系也將不覆存在。

她最後望了眼。

席澈的背影如舊,頎長,卻不再那般瘦弱,隱約間已經有了作為一個成熟男人的輪廓。

他一步步走遠,好像冬日冷感的光。

在這黑夜裏,散發著淡淡的星光,瑩瑩光亮始終伴隨,自身卻是疏離而遙遠的。

......

夜色深沈,府邸裏的燈火都已經盡數熄滅,唯有席澈這裏的屋內還留有一盞光亮。

月光落在這一室的孤寂,一股凝結的冰霜,久久不化。

剩下的,僅有暗淡的眼睛和一身的冰涼。

少年冷白的腕骨露出一截,修長的手擱在案幾上,手背脈絡青筋凸起,五指的關節泛白。

他想起寺廟裏,紀黎站在朦朧的月光下救他,在他被汙蔑時站在他身旁為他辯護的模樣——

她的身上有種不染紅塵的驕矜清冷。

或許,大概就是那種遺世獨立的幹凈與純粹,讓他一頭紮了進去。

他本不是那麽沖動的人。

執筆間,松散的墨發瀉在肩頭,將他一半的面容隱在陰翳下。

光影明滅,一切又歸於平靜,融進夜色。

後半夜,一絲風聲也沒有。

室內空無一人,留下的,只有桌上的一封信。

長夜漫漫。

星霜淡去了他的名字,最後一抹屬於名姓的溫柔,也一並掩埋在了這個風雪天裏,空鎖進於寥寥字句中。

翌日一早。

外頭開始落起雨來,前幾日的積雪還沒有化,雨聲簌簌滲進來,攪得紀黎心神有些不定。

竹絲白紋茶鐘上頭的煙業已不見,她還是坐在那裏,看不清神色。

昨夜兩人不歡而散,惹得她後半夜頻頻醒來。

故而今天一大早,精神頭算不上好。

有心想去找席澈解釋兩句,可...

昨夜少年眼底的抵觸做不得假。

她揉了揉眉心,練練字意圖讓自己平靜些許。

謝允丞如今身後站著的是靈妃,是無數江南士林的文人,加之他以往就更親近文臣。

可以想見,他如今得勢的背後,這些讀書人應當是幫了他大忙。

若說做交易,大概是他向這些文人們許諾了什麽才對...

想到他如今年過弱冠還未娶妻,心中頓時明悟了幾分。

四皇子妃的位置,甚至是...未來的皇後。

這份籌碼,不可謂不動人。

思緒發散,她想事情時難免手下不穩,便歪了一道,好好的一篇字毀了。

王嬤嬤要來裁了前面的,她又不肯,只默默撕成了幾頁,隨手撇在那裏。

等了一會兒,席澈仍是沒來找她,紀黎這才覺得有幾絲不對。

昨夜的荒唐預感,似乎在這一刻成了真。

“嬤嬤,你去看看側房那邊...罷了,我自己去。”

冬日似乎總是陰沈的,凜冽寒風吹散鬢角處的碎發,刺得人眼眶泛紅。

剛一走至屋外,她便有幾分莫名的感覺。

室內一片寂靜。

以往她總是習慣了席澈早早出門迎她的模樣,時時刻刻亦步亦趨跟在她身旁。

現下片刻的安靜,總是讓人心頭鈍鈍的。

門內,唯有一張紙被硯臺隨意壓在桌上。

如她所料,四下無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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